文 | 流远  看懂经济专栏作家

编者按：

在国际贸易中，计价货币的作用非常重要，计价货币会直接影响汇率对出口的作用机制。在发展中国家，在贸易以外币结算的背后，实际上计价也是以外币进行的。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对于一种出口产品，如果以美元计价出口到非美国的其他国家，那么出口国货币与进口国货币之间的汇率对出口是没影响的，而是与美元的强弱直接相关。这也提醒我们，在讨论汇率与进出口之间的关系时，要注意计价货币的关键作用，否则讨论可能是不得要领的。去年7月，IMF发布题为《全球贸易计价货币变化趋势》的工作论文，研究了102个国家1990-2019年在进出口贸易中以美元、欧元和其他货币的计价情况，并介绍了全球贸易计价货币的最全面和最新的面板数据集。数据显示，美元和欧元在全球贸易中占据计价货币主导地位，并且地位比较稳定。文章还有以下几个发现：一是尽管美国和欧元区在全球贸易中所占的份额有所下降，但美元和欧元都越来越多地用于贸易计价；二是欧元在非洲部分地区被用作媒介货币[注1]（vehicle currency），一些欧洲国家已经明显转向使用欧元计价；三是以美元(欧元)计价的国家，美元(欧元)汇率往往会更多地传递给其进口价格；此外，它们的贸易量对其本币与美元（欧元）汇率波动更为敏感。

引言

标准的开放经济研究框架假设出口以生产者所在国的货币计价，最近的国际宏观经济学研究偏离了这一框架，假定存在一种主导货币（Dominant Currency），即出口价格以所谓的工具货币（Vehicle Currency）来确定。这一范式背后的一个关键观察是，不管交易的国家是哪些，大多数全球贸易都以美元、欧元等几种货币计价。因为主导货币范式在汇率变动的影响、货币政策实施、以及发行主导货币国家的货币政策溢出效应等方面与标准的生产国货币定价框架存在明显不同的含义，因此，近期的、覆盖广泛的数据是否支持这一观察是很重要的。

在这一背景下，IMF的最新研究收集了最近、最全面的关于主要货币在国际贸易计价中演变情况的面板数据，数据提供了102个国家（地区）1990-2019年间在进出口中以美元、欧元、本国货币以及其他货币的计价比例情况（数据为年度）。数据库覆盖的国家非常广泛，欧洲40个，亚洲20个，非洲22个，拉丁美洲11个，大洋洲4个，中东3个，北美洲2个。就收入水平而言，35个国家是发达经济体，其余67个国家是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数据库中国家的贸易规模约占全球贸易的75%。虽然20世纪90年代的覆盖率很低，但在近期覆盖范围已经相当全面。此次调查通过官方网站获取数据，并向中央银行、统计部门、海关和税务当局发送数据请求。贸易计价数据的跨国覆盖范围的实质性改善是本研究的主要贡献，对促进国际宏观经济学的进一步研究至关重要。

一些国家和地区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包含在数据库中，或即使包含在数据库中但数据范围和质量欠佳。中国没有参与此次数据搜集工作，加拿大在2017年之后没有继续收集贸易计价的数据，新加坡、越南、非洲的部分国家没有包含在数据库中，一些国家如墨西哥的海关没有收集贸易计价的数据，或者即使收集也不够精确。

主要发现

（一）总体看，美元和欧元在贸易计价中占主导地位

图1显示，在全球货物贸易出口中，以美元计价的情况相当普遍，并且比例较高。其中，欧洲各国出口中以美元计价比例较高，多数都位于10-30%之间。

图2的左图显示了以美元和欧元计价的出口在全球出口中的份额(左侧柱形)和向美国和欧元区（EA）国家的出口在全球出口总额中的份额(右侧柱形)。可以看出，以美元计价的出口在全球出口中所占份额远远大于以美国为目的地的出口份额。这一差异表明，美元在全球出口计价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进口的计价情况与出口非常类似[ 注2]。图2的右图显示了非商品贸易（Non-Commodity）出口中的美元、欧元和其他货币的计价情况，以及向美国、欧元区及世界其他地区的非商品出口占全球非商品出口的份额情况。在全球非商品出口中，美元计价的份额(23%)仍然以相当大的比例超向美国出口的非商品份额(10%)。

图2还显示，欧元在全球出口计价中的份额高达46%。这似乎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但因为出口至欧元区国家的商品占全球总出口的份额高达37%，所以比较而言欧元在全球出口中的计价比例较高并不意外。

图3从国家层面显示了出口至美国（左图）和欧元区（右图）占各国出口的比例及出口中以美元和欧元计价比例的情况。从左图可以看出，虽然一些国家出口至美国的规模占其总出口比例不高，但以美元计价的出口比例却相当高。右图显示，出口至欧元区占总出口的比例与以欧元计价的出口比例偏离没有美元那么大，但也可以看出，在一些非欧元区的欧盟国家和非洲的一些国家，欧元在出口中计价比例明显高于出口至欧元区的比例。这显示虽然美元在全球贸易计价中占主导地位，但欧元在欧洲和非洲部分区域的贸易计价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二）时序看，美元和欧元的计价货币地位较为稳固

上面从总体上勾勒了美元、欧元在国际贸易中的计价情况，美元、欧元计价随时间的变化情况也是十分重要的。图4左图中的红色虚线、蓝色虚线以及黑线分别显示了向美国、欧元区和世界其他地区出口占全球出口份额的变化趋势，右图中的蓝色虚线、红色虚线、和黑线分别显示了全球商品出口贸易中以欧元、美元和其他货币计价比例的变化趋势，黄色虚线则显示了非商品贸易出口中以美元计价比例情况。总体来看，美元和欧元在全球商品出口中占主导地位，其他货币计价比例不超过20%。需要指出的是，这是在全球对美国和欧洲出口份额下降的背景下出现的，这意味着美元和欧元作为工具货币的作用一直在上升。

图5显示了世界不同地区在出口中以美元和欧元计价的变化情况。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是，在非洲、亚洲和拉丁美洲的新兴市场经济出口中，美元计价比例非常高。欧元在出口中的计价主要集中于欧元区和非欧元区的欧盟国家，部分非洲国家的出口以欧元计价的比例也超过20%。

图6显示了2005年以前和2016年以后国家层面出口中以美元和欧元计价的平均份额。左边的图形显示，以美元计价的出口贸易份额在两个时期保持相对稳定。更详细的观察显示，以美元计价出口份额下降的国家(58)多于以美元计价的出口份额增加的国家(36)。根据前面在全球和区域计价方面的证据，以美元计价份额下降的国家的贸易份额可能也较小。相反，右图显示，以欧元计价出口份额增加的国家（65）明显比下降的国家多(26)，出口以欧元计价比例增加主要发生在欧洲和一些非洲国家。

虽然总体看美元、欧元作为全球贸易计价货币地位比较稳定，但一些具体的国家贸易计价模式却发生了显著变化。以欧洲一些国家为例，下图显示虽然出口至欧元区的比例并没有那么高，但这些国家出口中以欧元计价的比例明显提高，出口以美元计价的比例则明显下降。

总的来说，IMF关于贸易计价的数据库表明，全球贸易货币模式存在相当大的惯性。然而，数据也表明，计价货币的选择可能会发生根本而迅速的变化。因此，这里的经验证据与有关货币计价理论所强调的非线性、路径依赖和历史的作用相一致。

对我国的启示

我国没有参与此次IMF的计价货币数据收集工作，但从以往的数据中可以获得一些人民币在贸易中用作结算货币份额的信息。近年来，在许多非洲国家与中国贸易快速增长的背景下，人民币作为一种工具货币已开始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对于人民币来说，为了在国际上发挥更大的影响力，也为了使我国市场主体在使用人民币结算过程中真正规避汇率风险，推动人民币计价是不可缺少的一环。贸易计价币种的选择对于汇率传递、汇率变化对出口的作用、进口成本等具有十分重要的影响，相关研究已经对此作出了验证。

Shousha(2019)[注3]研究表明，在新兴市场大部分贸易以美元计价的情况下，美元升值（新兴市场货币相对美元贬值）对于新兴市场的出口并没有显著影响，反而会降低进口。de Soyres等（2018）[注4]研究了在全球价值链的背景下本币汇率贬值对出口的促进作用，结果显示，本币汇率贬值对出口的作用依赖于中间产品进口来源、最终产品出口目的地以及进出口所使用的计价货币，在某些情况下，贬值对出口可能产生负面影响。

另外，在国际债务中，债务能否以本币计价结算的后果更为明显，以美元等外币借用外债直接产生了货币错配问题，这也是困扰很多发展中国家“原罪”（Eichengreen等，2005）。因此，未来我国在扩大人民币结算规模的同时，也应该注重人民币在贸易和国际债务的计价作用。

结论

IMF整理的全球贸易计价数据库发现了一些特征事实，如美元和欧元在全球贸易计价中占主导地位，并且美元的计价地位较为稳固；一些欧洲国家国际贸易计价货币发生了较大变化，欧元计价比例越来越高；欧元在非洲部分地区贸易中的计价比例越来越高。 

数据库证实了早期文献的结论，即以美元(欧元)计价较多的国家，其进口价格往往会受到美元(欧元)汇率较大的影响；此外，这些国家的贸易量对这些货币汇率的波动更为敏感。关于贸易计价的数据能够促进开放经济宏观经济学许多领域的进一步研究，例如，数据库可以帮助探究计价货币和汇率变动之间的关系，贸易一体化和全球价值链，国际货币的角色，货币政策执行及国际溢出效应等，对这些问题的研究在后疫情世界为紧迫。

注释：

1、工具货币是指在国际交易中被非货币发行国用来计价结算的货币。

2、文章都是以出口来呈现贸易计价情况。

3、Shousha, Samer, 2019, “The Dollar and Emerging Markets: Financial Vulnerabilities Meet the International Trade System ”, Fed  International Discussion Ppaer,1258.

4、de Soyres,F, E Frohm,V Gunnella and E Pavlova, 2018, “Bought Sold and Bought Again: Complex value Chain and Export Elasticities”,  World Bank policy research working paper, No.8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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